July 16, 2013

一個人去跑步有多難

一個人去跑步有多難,我不敢妄下結論。明明上次能輕輕鬆鬆踏出門口,今次偏偏就是諸事不順。早上起床,時間太早太遲天氣太凍太熱,頭痛腳痛如廁不順,通通都是高牆,家裡的大門總是遙不可及,清早的內心爭鬥無聊得令人煩厭。我把心一橫套上跑鞋,瞎了眼睛衝出門口,才發覺總是有東西遺留,又要再踏進這道門,萬般不願苦笑不得。這種情景你有沒有試過?
跑步前一晚,我通常會準備好出發的心情,腦袋發出念力飄離身體運行在明天的路上。只要待日出一來,我就在跑步路上尋回出走了的自己,或許會看見有點傷痕,時而有點迷失的神情,能遇見自己始終是一樁難得的事。門外海闊天空,我邊跑邊讚賞自己做對了一件事,一件可能在整個星期裡最是對的事。至於甚麼是對?為何是對?每人都有自己的答案。有一些事,要一直做下去才能領略到真正屬我的原因,只要能把它向自己說明清楚,已經非常足夠。
Steve Bell家裡的大門離床邊有多遠?我不知道。但他出門所需的時間肯定比我長得多也難得多。每朝起床,他要花上一小時用儀器做呼吸系統的治療,然後再嚥下五十至七十粒藥丸來幫助他安全地進入這世界。這就是他每天清晨的既定流程,既然花了不少力氣翻越高牆展開新的一天,他選擇以跑步來迎接自己的到來。Steve Bell 天生患上囊狀纖維化的遺傳病,呼吸系統極容易受感染,病情控制不善,長期反覆發炎會導致呼吸困難,有機會影響全身的活動能力甚至死亡。醫生在 Steve Bell 出世不久便診斷他為發育不全,剛進到這世界便扣上不良品的標籤,他帶著這印記開始人生旅程。
今年他廿九歲,仍然在努力生活,跑過了六次馬拉松,五次在四小時內完成。跑步支持他在長期鬥爭中強壯起來,勇敢地向前踏步令他不會陷於那種坐著的困鎖,暗暗活在隨時受細菌攻擊的恐懼下。用跑步來增強生存意志,我彷彿可以想像到他每天起床後,拉開窗簾看看天空,晨光或照出了壯志凌雲,但他要先安靜地坐在床邊認真面對自己的殘缺,然後用一小時的治療時間沉實地提升能量,要在接著的第二回合用每一步來發出強而有力還擊,用速度撞破高牆,以急速呼吸聲鼓動意志。跑步的聲音,正好證明了自己的日子沒有枉過,這麼用力地存在著,正為他帶來生存的滿足感。
跑步有時很難,我覺得今天隱隱地有點不暢快,便留待下次再跑,但我是喜歡跑步的。Steve Bell 很不容易地去跑步,因為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會不能再跑,他也是喜歡跑步的。我真不願再想,一個人跑步有多難。